央行数字货币即将问世？本文详细解读中国数字货币研究团队的思考与担忧

“央行数字货币即将推出”，央行支付结算司副司长穆长春前天（10日）在学术论坛上表示。这不是新闻。在中国人民银行下半年公布的八项重点工作中，其中之一就是加快法定数字货币（DC/EP）的研发步伐。 DC/EP是Digital Currency/Electronic Payment的缩写，即数字货币/电子支付。

央行的数字货币是什么样的？和我们常用的微信支付、支付宝有区别吗？它的技术路线会不会与比特币和 Facebook 的 Libra 等加密货币有关？本文试图回答这些问题。

央行的大部分数字货币研究都离不开前行长周小川。他不仅是全球金融监管界的明星，还是一位很有远见的思想家。央行数字货币研究所原所长姚谦在文章中指出，“几年前，当我们开始做数字货币研究时，这个领域既冷门又边缘化，很多人对此提出质疑。这项研究的必要性。在我国，这项工作的发展，不能不归功于周小川博士敏锐的洞察力和学术远见。”

因此，当媒体和专家是 Facebook 的 Libra 或比特币的起起落落时，央行的数字货币研究人员一定是看着笑而不语。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名词和玩法再时髦，也跳不出已经研究过的五指山。

姚谦在一篇文章中提到，他们的研究视野涵盖了加密和金融技术领域的许多前辈和最新突破。 “除了交力币，从E-Cash开始，到Mondex，到M-Pesa，到比特币，到游戏虚拟货币，到第三方支付……依次爬过各种典型系统。”这支数字货币研究国家队不仅盯着比特币，还得到了密码学家王晓云的协助，研究跟踪Zcash等项目，甚至是未来的量子货币。姚谦本人也与David Chaum等业内知名加密算法科学家同台讨论过这个问题。

难得已经离开央行的周小川在近期的演讲中对金融与科技的关系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对Libra、比特币、第三...党费，共享单车。 、大数据、P2P等热点事件回顾。

以下文字主要总结了周小川和姚谦对央行数字货币的思考和担忧。部分解读和评论来自本文作者。

货币体系的两条路线：基于账户的 vs 不基于账户的

在很多文章和演讲中，周小川和姚谦都提到，目前的传统银行体系和比特币等加密货币有一个主要区别：基于账户的和非基于账户的。

简单描述一下，在现有的银行体系下，你的资金和你的身份可以一一对应。比特币是不同的。比特币钱包的密钥是私钥（一串很难记住的单词），它是在本地生成的，可以从中衍生出多个公钥或地址。只要掌握了私钥，这个钱包里的比特币就可以发送到其他地址。因此，无论您将私钥告诉亲友，还是私钥被黑客窃取，他们都可以使用此钱包中的资金。在传统的银行账户制度下，即使银行卡或密码丢失，您仍然可以凭身份证到银行挂失，找回资金。

从信息披露的角度来看，比特币有点像现金或黄金。如果你有一大笔钱，如果有一个以纸币或比特币形式存在的隐藏的地方，那只有你自己知道。而如果巨额资金存放在银行，至少开户银行知道这些信息。

这是加密货币系统和商业银行账户系统的主要区别。当然，这种差异也与总账是否中介有关。在传统的银行账户体系下，A账户和B账户之间的转账显然是由第三方（商业银行或央行）进行的，或者需要一个集中的账户来处理。比特币的理念完全是点对点支付和分布式总账。中本聪 2008 年开创性论文的标题描述了这一目标和理想：“比特币：一种点对点电子现金系统”。

在比特币、以太坊等加密货币创新不断涌现的背景下，央行或Facebook这样的大公司应该以哪种方式发行数字货币？

姚明提到，国际清算银行（BIS）在2018年的一份报告中定义了央行的数字货币，其分类依据是：Account-based or Token-based（行业翻译成代币或代币）。该报告总结了目前存在的各种支付工具，然后确定哪些不是央行数字货币。四个判断条件是：是否广泛可用；是否为数字形式；是否由央行发行；是否是类似 BTC 的技术生成的代币。

报告得出的结论是，一种可能的央行数字货币是央行的​​账户对公众开放，允许公众像商业银行一样在央行开户，相当于央行开发了一个超级支付宝，面向所有C端客户。 BIS认为这样形成的央行货币就是央行数字货币，称为账户型央行数字货币（Central Bank Digital Account，CBDA）。

另一种可能的央行数字货币是央行采用BTC技术发行的代币，可以称为基于代币（Token）的央行数字货币（Central Bank Cryptocurrency，CBCC），此类货币可以以批发或零售为导向。

央行数字货币设计草图

如果国际清算银行对央行数字货币提出两种解决方案，那么中国央行正试图走一条两者兼顾的道路。周小川曾说过：“数字货币的技术路线可以分为基于账户的和非基于账户的，也可以分层使用，尝试共存。”

姚谦在一篇论文Dao中对此进行了解释，分层组合使用的思路比直接在央行开户的方式考虑得更深。他建议，应考虑在商业银行的传统账户体系中引入数字货币钱包的属性，使一个账户既可以管理现有的电子货币，也可以管理数字货币。这样就可以缓冲单独建立数字货币体系对现有银行体系的影响，最大程度地保护商业银行的现有体系投资。

这样，数字货币属于M0类别，是发钞银行的负债，在开户行的资产负债表之外。由于账户银行在实质上还是对客户和账户进行管理，不会导致商业银行的渠道化或边缘化。与以往的现金存款不同，数字货币并不完全依赖银行账户。可直接通过发钞银行确认权益，使用客户的数字货币钱包实现点对点现金交易。此外，发钞银行可以是中央银行，也可以是中央银行授权的发钞机构。选择哪种分发方式，视实际情况而定。

央行支付结算司副司长穆长春在日前召开的第三届中国金融四十人宜春论坛上表示，央行数字货币即将上线，将采用两级操作系统。单层操作系统是中国人民银行直接向公众发行数字货币。中国人民银行先将数字货币兑换给银行或其他运营机构，然后这些机构再向公众兑换，属于两层操作系统。

按照本文作者的理解，姚谦所说的层数组合和穆长春所说的双层操作应该是一回事，但这样的结构总让人感觉像是在堆床盖房子。这种思路或许可以保护商业银行，方便央行监管或中央财政拨款，但对普通用户来说是不必要的负担。第三方支付（尤其是微信支付和支付宝）在中国已经相当流行。对于普通用户来说，为什么要在商业银行开通点对点支付的数字货币？央行数字货币只是为了淘汰现金吗？

当然，或许姚谦和央行数字货币的成熟方案还有其他不言而喻的考虑。

区块链在TPS和费用方面没有优势

5月8日，周小川在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专题讲座中提到，中国人民银行推广DC/EP（数字货币/电子支付）的几种设计思路。第一篇文章指出，在DC/EP的设计中，不应该预先选择某种技术，而应该依靠分布式研发，市场竞争，尊重市场的选择。这包括改进基于账户的电子支付渠道、扫码支付等移动支付​​，以及区块链和分布式账本 (DLT) 类加密数字货币系统。

的确，区块链和分布式账本（DLT）的技术性能优势在加密行业和金融科技界的眼中并不明显。

TPS（TPS，Transactions Per Second）是区块链中的一个流行术语中国第一批玩数字货币，专业解释为“系统每秒可以处理的事务数”。粗略地说，比特币的 TPS 能力约为每秒 7 笔交易，以太坊的 TPS 能力为每秒 7-15 笔交易。显然，支付宝的吞吐量秒杀他们。例如，双十一购物期间，支付宝全天完成14.8亿笔交易，最高每秒18万笔。

周小川在最近的两场讲座中对TPS进行了点评：“区块链的发展速度还没有达到让TPS足够大的预期速度，远不能支持零售交易的支付系统，但它可以是一些小规模金融因此，中国人民银行目前正在推动区块链在两个低TPS交易市场的应用：一个是票据交易系统，交易量比较小，现有的区块链技术就足够了。处理，不需要太多集中监管；另一个是贸易金融交易系统。”

在他看来，Libra 声称其系统的速度是 1000TPS，而这样的 TPS 也需要增长两个数量级才能满足零售交易的需求。与普通人的股票交易、债券交易、零售交易的交易数量相比，目前的区块链水平还不够，需要提高。未来TPS还能提升到什么程度？增加后的资源使用情况如何？这些还有待观察。如果 Libra 最初以跨境劳务汇款为目标，其 TPS 要求可能有些合理。

谈到跨境汇款，周小川也将Libra声称的跨境汇款率低与银行支付系统的技术成本进行了比较。

他说，传统银行汇款的技术成本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 Libra 提出，目前一些跨境汇款的成本可能在 5% 左右。但周小川认为，这不是目前银行支付系统的技术成本。银行支付系统的成本在技术上已经相当低了。成本高的主要问题是一些跨境汇款存在行政障碍或不被鼓励。例如，派遣国可能会增加对农民工管理的检查和行政障碍；另一个例子是接受国的外汇管制，并不一定允许居民开放外汇。账户也可能被迫结汇，但变相提供补偿（如中国过去的海外汇票），这势必会增加管理措施；另一个是双方代理行的关系是否顺畅，能否为基层提供服务。这方面的不足之处将体现在跨境汇款的手续费率上。另一个障碍是汇率。小国的货币汇率不稳定，所以应对汇率风险的方式就是多收手续费。既然有需求，也有障碍，银行应该抓住机会赚更多的钱。

例如，周小川说，香港最近开通了与菲律宾的快速汇款服务，不使用区块链和DLT技术，费用很低。这是香港为大量菲律宾女佣提供的便利。

所以，在他看来，现有的跨境汇款费用高的原因并不是账户支付系统的技术成本高，而是其他监管和行政因素。言下之意，如果Libra等加密货币的转账费用真的很低，也是因为绕过了一些监管和行政障碍。

数字货币的价值支撑和稳定币的意义

比特币和央行数字货币最根本的区别其实来自价值观和经济哲学。

出于对通货膨胀的厌恶，比特币的创造者中本聪设定了比特币的绝对上限 2100 万。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得到了许多奥地利经济学院的追随者的赞同，并将其与该学派的代表哈耶克联系在一起。哈耶克在 1977 年出版的《货币去国有化》一书中说，“为了彻底解决通货膨胀问题，应该允许银行自由发行货币，不同货币应该在市场上自由竞争。为了自身利益，银行会尽最大努力保持币值稳定。”

这种让货币自由竞争的想法当然会受到央行等监管机构的严厉批评。

姚谦曾发表《数字货币的起源、发展与未来》一文。他认为，所谓的比特币挖矿和发行是非常重要的。与发行权混淆，中央银行的作用因此被消除。作为一般等价物，货币显然不仅仅是（数字）铸造技术的问题，其背后的价值支撑才是关键。

姚谦表示，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后，各国的法定货币虽然不再与黄金挂钩，但其价值是由主权信用担保的。他认为，现有的数千种加密货币将逐渐意识到这一点：当前的经济社会是高度发达的信用经济，货币发行和管理功能存在缺陷的“比特币”很难承担重大责任。核心问题是，这种“可转让的数字资产”很难构建自己的价值支撑体系。

而周小川在最近的一次演讲中指出，个别BigTech巨头可能会想，为什么央行可以发行货币并设定基本利率？我也可以吗？他解释说，尽管各国央行的历史和现状各不相同，但它们的目标和使命大致可以描述为保持货币价值和价格稳定，缓解经济和就业的周期性波动，防止行政干预的不专业和短期动机，和维护金融体系稳定，以稳定谋福祉。其人员和组织结构支持其使命并有立法保障。这也是现代文明的重要产物。至少目前来看，这与商业组织的目标和使命相去甚远，很难相信对这个文明轻而易举就能取得好的效果。

如果说比特币等先行者曾因价值支撑模糊而饱受诟病，那么 Facebook Libra 白皮书的发布让很多人发现了一条新的中间道路——法币的价值挂钩货币。数字货币，即稳定币（stablecoin）。

稳定币是如何设计的？目前市场份额最大的稳定币是USDT。它的操作是你存入一美元，你得到一个 USDT 硬币。反之亦然，您可以从发行人那里兑换回美元。但这只是理论上的设定，USDT 项目其实也充满了丑闻。 Facebook 的 Libra 也是一种稳定币中国第一批玩数字货币，它的参考不是加密资产或者一些挖矿指南，而是与法币绑定的。

有趣的是，香港的货币发行局吸引了 Libra 团队和周小川的关注。 Libra 网站上“Libra Reserve”一栏明确提到了挂钩汇率，即汇丰、渣打或中国银行都可以发行港币，但每次发行7.8港币，他们必须向香港金融管理局支付1。美元。因此，港元是由美元支撑的。

同样地，Libra Reserve 可以比作香港金融管理局，普通用户不用去处理，而是到授权的 Libra 经销商处兑换货币。根据市场需求，Libra Reserve 将相应铸造和销毁等量的 Libra。

周小川表示，实际上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出的eMoney采用了稳定币的方式。中国人民银行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介绍了香港的发钞制度：香港不发行金融管理局的纸币，但有3家发钞银行。 CBDC（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y，央行数字货币）是一条出路，但如果技术不对，失误的损失会很大。和香港一样，有3家发钞银行。每家发钞行每发行7.8港币，必须备足1美元，并取得备钞证明。其实这就是稳定。硬币概念。

如果Libra或其他类似商业机构发行稳定币合法，那么下一步监管是周小川关注的重点。他表示，像 Libra 这样的创新，需要对准备金的托管机制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是自托管、银行托管还是央行托管？储备量如何计量和监管？他认为，不应轻视利益相关者主张的可信度。

周小川表示，Libra 白皮书似乎说是由自己的协会主办，但这缺乏制衡，容易失败。对于准备金的可靠托管，一是找商业银行，二是找央行。 Libra 白皮书似乎透露，如果托管资金有利息收入，将用于支持运营和技术更新，那么这可能会导致问题。

周小川特别提到了中国P2P行业存在的问题。他特别关注不良动机——顾客口袋里的钱很容易出问题。中国大约在 7 年前开始批准第三方支付公司，目前已经颁发了 260 多个牌照。每个人都非常热情。他说，这些公司中的许多实际上只是想开发预付卡来吸收存款并运行客户的预付资金。真正的动机不是提供更好的技术来支持支付服务，而是像银行一样使用预付卡来吸收存款。本质上是吸收利用客户的资金，可以从准备金中获取利息，同时不必像存款金融机构那样满足高资本富集率等监管要求。不良动机往往会阻碍真正有效的技术出现，这很容易导致激励扭曲。

周小川在两次讲话中都提到，要防止Bigtech（即科技巨头）烧钱，变相补贴（包括直接补贴和交叉补贴）抢占市场份额，扭曲竞争秩序。

在笔者看来，监管者当然关心制衡、监督和纠错机制。但是从动机的角度来看所有的金融创新，说实话其实是一个很难的问题。在涉及多方的许多复杂的商业和金融模型中，人们只能看到行为和结果。如果监管者盯上交叉补贴，无论是微信、支付宝推广线下二维码支付，还是网约车等新模式，恐怕都会被扼杀在摇篮里。

参考资料：

周小川：信息技术与金融政策的互动，中国金融，2019年第15期

（本文改编自周小川。小川2019年5月8日在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的专题讲座，主办单位：

周小川：信息技术发展与金融政策应对

（周小川7月1日2009年做客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高级金融学院“SAIF-CAFR名家讲堂”）

姚谦：数字货币的起源、发展与未来，摘自《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四十人看四十年》出版的《中国金融论坛》

姚谦：数字货币与银行账户，《清华金融评论》2017年5月号

姚谦：分布式账本与传统账本的区别异同及其现实意义，《清华财经评论》2018年6月号